将布条展开重新穿在身上，夏稚蹲下摸着尸体。他做得非常仔细，将尸体的所有衣物，包括鞋袜都脱下来检查。最后，他搜出了不到三钱的银钱以及一些存条。
此人多半是去典当东西，还没来得及买烟，就正好碰到了自己，所以身上才能留下这些钱。
否则凭一个烟鬼，身上决计不会留下这么多钱。
夏稚拿起那根烟杆，双手握住两端，用力在腿上一折，将之折断两截。
虽然这种人死了不一定被追查，但毕竟是凶杀案，做这些手脚或许有迷惑之效。
将财物放在怀里，又用外衣将扒了的一身衣服包好。
夏稚走在巷子里，淡然的姿态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，直到出了黑巷，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。
“人无横财不富，马无夜草不肥，此话真是至理名言。”摸着怀里的钱，他自语道，“这些钱虽然做不得什么，但也足够换个活法了。”
接连穿过了几重巷子，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。
白茫的河水荡起层层波光，一片片芦苇似的植物随风摇曳，河畔的草木肆意生长着，高高的野草有近乎一人多高。
午后的阳光总是懒洋洋的，或是河里鱼类不多的缘故，无人愿意来这钓鱼，只能远远看见几个细小的人影在河边蹲着，大概是在洗衣。
到了河边，夏稚先将烟鬼的外衣、裤子泡在水里，又抓了把野草揉成一团汁液，涂抹在衣服上。废了好一会工夫，才用汁液将衣服的每一处都仔细涂抹一遍。
在水中泡了许久，衣物上的异味才闻不到了，尽管也被汁液染绿了许多地方，但这正好不会让别人辨认出来。
把洗好衣服晾在树枝上，舀了些清水解渴，河边的植物有些已经结出了果实。夏稚不知道有没有毒，不敢多碰，只捡了些常见的野菜野果，洗净塞进嘴里。
虽说味道不算好，好歹也是吃的。
等了一个多时辰，阳光已经把衣服晾得差不多干了。
夏稚换上洗净的衣服，拿腰带扎紧裤腿，把头脸洗净。
将糟乱的长发一缕一缕向后捋顺，用布条扎成马尾后，一张洁净的面孔便露了出来。
接着，他用旧衣包起一块石头，连带着破碗一同沉入水里。
夏稚在河畔慢慢踱步，每走一步，脊背便挺直一分。十几步后，他的腰彻底直起来，整个人从佝偻变得挺拔，由怯懦转为爽朗。
他看去河水，水中人身正体直，眉眼飞扬，已经不像是个乞丐了。
一到下午，时间总是匆匆而过，转眼又是傍晚。
王老汉的面摊总是开到午夜才打烊，一来是街上各个武馆、门派分馆的习武之人都精力旺盛，半夜来吃碗面是经常事。二来便是在这武行街上足够安全，没有任何流氓混混敢来骚扰。
实话说，面摊的面确实算不上好吃，只是胜在便宜，四文钱就能吃上一碗。
即便如此，傍晚时的生意并不太好，真正的主顾总是要等到入夜。
“老板，付账。”吃面的年轻人擦了擦嘴，招呼着正在收拾碗筷的老板。
“一碗清面，承惠四文。”老板头也不抬地说。
年轻人小心地从衣服里数出四文钱放在钱盒里。
“老板，打听个事。”
“找人十文，找工作五文，问事五十文。”
年轻人听这话不太乐意：“老板，这也要收费的哦。”
“不愿花钱就去别处问。”老板随意回了句话，接着忙活。
年轻人抬腿就要走，走出一步却又停了下来，略一犹豫，又掏出五文钱放进盒子。
“五文钱放进去了，我想问问，哪里有活干。”
老板听着年轻人的稚声，抬起眼皮看了一眼：“钱退给你，小孩子找什么活，赶紧回家去。”
年轻人当即退了几步：“老板，做生意要讲信誉的，你得回答我的问题，我不满意了才能退钱。”
“我这有规矩，只要回了话，不管你满不满意，这钱是绝不会退的。”老板放下手里的活，从盒子里拿出五文钱，“拿钱走人，这是最后的机会。”
年轻人笑了：“你有规矩，我也有规矩，只要是我花的钱，就绝没有收回来的时候。”
“好吧。”老板把钱扔进盒子里，“那我就给你说说这边都有什么活。”
他上下打量着年轻人：“看你这年纪超不过十五岁，骨瘦如柴，衣服明显是大人穿剩下的，多半是个乡下人，家里养不起了，才出来自力更生的。”
年轻人认真听着，既没反驳，也没赞同。
“手里没钱，又没门路，钱庄、药铺这些坐商大店的伙计你是去不了。铁匠铺、裁缝铺这些铺子你还能去碰碰运气，要不然就去码头，那里常年需要扛包的力工，不过你这体格，没两天就累吐血了。”
老板喝了口水接着道：“还有一种就在这武行街上，这街上不是武馆就是江湖门派的分舵，他们那倒是一直缺人，不管是杂役还是沙包陪练，总能吃上饭。不过，这些地方都得签了契约，打死不论，私自逃走更是大罪，世人皆可杀。”
年轻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：“谢了老板，你接着忙，我走了。”
老板看着年轻人走向对面几家竖着旗子的大宅，不由摇了摇头：“又一个要闯荡江湖的。”
夏稚抬头看着宅院的匾额，上面写着——砺剑分馆。
他并不认识这几个字，而之所以先去这家，则是因为在所有门派里，这家的门面最为豪奢。但这两座石狮子和黑漆描金的大门，就超过别家一大截。
只一眼就是满满的富贵气。
两扇巍峨大门，一扇开着，一扇关着。刚迈过门槛，门房里就走出一人拦住去路。
“何事登门？”
夏稚一拱手：“我是来拜入门派的。”
正厅中，管事执笔在名册上勾画。
“我们是砺剑派在此地设的分馆，目的就是招收门人弟子。”
他沾了沾墨汁，边写便说：“明年才是招收弟子的时节，你此时来只能在门派里做仆工。这是契约，确认无误后，便可签了。”
“我不识字。”
管事将契约转过来：“我把重要的几条念给你听，一，遵守门规，犯者自有惩处。二，入门后，生死由门派掌握，官方无从追究，门人生死需由门派决议后方可定论。三，不可私自离山，未经允许离山者，视为叛门，叛门者人皆杀之。”
夏稚点点头，在契约上按下手印。
“签了契，从现在起你就是砺山派的仆工了，过几天有马车将你们送到山上。”管事将信息记录完，最后补充道，“仆工月资为一钱，此外若是身上有钱，在上山前不妨买些东西，山里虽吃穿不缺，旁的物什却没城里丰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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